干 嘛 不 回 去

一位记者在网页贴一文,内容是:在旧金山日落区海滨拍了一帧夕阳西下的照片,很是兴奋,因为「这是美国本土离我的祖籍国——中国最近的地方,我站在太平洋的东边,祖国在太平洋的西边,不断向着祖国的方向久久地张望。」想念祖国,是何等政治正确的文字!然而还是遭到一位网友的讥刺:「既然对祖国这样深情厚意,不如回去吧,何必在这里魂不守舍?」这理论诚然明快,你不是梦绕魂牵吗?买一张机票飞回去,切切实实地拥抱祖国的土地,相思不就两清了?从前,在旧金山一个文学座谈会上,一作家谈到在美新移民的苦楚,一位同行毫不客气地质问:「洋插队,你是周瑜打黄盖,自愿的,怨得谁?」按照这种逻辑,出国等于买了货物,既然你老嫌货物不好,退掉就是。
可惜,纷扰尘寰,事物多半是纠缠的,快刀砍得乱麻,却对付不了人的情感。「思念」和「回去」,是两码未必相关的事体。思念因远离而生,人即使不曾远离,床前也少不了明月光,但很可能是因它而生不能离家之恨。思念和行为,可以相连,张翰就是因为秋风起时,痛恨在外地吃不到莼菜和鲈鱼而挂冠回老家的,算得坐言起行;但更多的是各行其是。从前多半是要回也回不去;现在则以能回却不回,要回也是暂住、旅游居多。这里没有是非题,所谓「你如思乡必须打铺盖滚回去」的推断,实行不易。不说乡愁一来就唱归去来兮在操作上的难度,数滴望月而下的泪,和家庭、事业、职业、儿女、健康保险等等实际问题难以画上等号;最重要的问题是,一旦回去,乡愁就遁形,情结被消解。进而,逼人的现实问题接踵而来。然而,美丽的仅仅是情思本身,情诗从来比恋爱美丽。谁还奢望,儿时告别的故园,还原汁原味地守候你的白头之旅?
我们能做到,且较少破坏力的,无非是一边乡愁,一边在生产乡愁的异乡待下去。乡愁也许是「更行更远还生」,也许是「日久他乡是故乡」,无论何种前景,都属于美学的范畴(王鼎钧语)。至于回去与否,则牵涉政治、经济、养生、医疗、儿女等诸多方面。二者以分开来说为宜。写至此,我鼓励那位记者朋友:对大海那边,继续赞美,继续张望。
( 来源:《星岛日报》美西版 / 副刊 / 刘荒田 2011年04月10日 )
可惜,纷扰尘寰,事物多半是纠缠的,快刀砍得乱麻,却对付不了人的情感。「思念」和「回去」,是两码未必相关的事体。思念因远离而生,人即使不曾远离,床前也少不了明月光,但很可能是因它而生不能离家之恨。思念和行为,可以相连,张翰就是因为秋风起时,痛恨在外地吃不到莼菜和鲈鱼而挂冠回老家的,算得坐言起行;但更多的是各行其是。从前多半是要回也回不去;现在则以能回却不回,要回也是暂住、旅游居多。这里没有是非题,所谓「你如思乡必须打铺盖滚回去」的推断,实行不易。不说乡愁一来就唱归去来兮在操作上的难度,数滴望月而下的泪,和家庭、事业、职业、儿女、健康保险等等实际问题难以画上等号;最重要的问题是,一旦回去,乡愁就遁形,情结被消解。进而,逼人的现实问题接踵而来。然而,美丽的仅仅是情思本身,情诗从来比恋爱美丽。谁还奢望,儿时告别的故园,还原汁原味地守候你的白头之旅?
我们能做到,且较少破坏力的,无非是一边乡愁,一边在生产乡愁的异乡待下去。乡愁也许是「更行更远还生」,也许是「日久他乡是故乡」,无论何种前景,都属于美学的范畴(王鼎钧语)。至于回去与否,则牵涉政治、经济、养生、医疗、儿女等诸多方面。二者以分开来说为宜。写至此,我鼓励那位记者朋友:对大海那边,继续赞美,继续张望。
( 来源:《星岛日报》美西版 / 副刊 / 刘荒田 2011年04月10日 )